王安眉頭一皺，心下有些不舒服。

只是終究還是受趙賁情緒影響，不由有些不悅地低沈問道：“這話從何說起？”

打動一個帝王式的人物，自然以要從帝王最重視的江山社稷著手，陳述厲害關系方能游說成功。

看到王安的反應，趙賁不僅沒有一絲憂慮，反倒認為這是一個好的開端。

又品了一口茶，趙賁這才沈重道：“通讀史書，殷紂真如歷史所描述的那般，昏庸無道嗎？

我看未必，先秦書籍也未曾將其描繪得如此殘暴不堪，其罪不過是後世之人一條一條加上去的，這才有了他罄竹難書的罪狀。

倘若當初未曾戰敗，歷史應該將他描繪成一個有為的中興之主。

看他施政策略，是不斷釋放奴隸，從底層破格提拔有用之才，其為政舉措大致相當於要將殷商的奴隸制轉變為封建制。

而當時的周則是奴隸制的守護者，殷商為政要削弱奴隸主，而周就反其道行之，維護奴隸主的利益，抓捕逃奴送歸原主。”

說時，趙賁深邃的目光，仿佛穿越幾千年的時光，來到了商周交替，王朝更替之時。

沈重的話題，讓兩人陷入一陣幽深的沈默之中，好一會兒才聽趙賁繼續道：“只以此論，紂未必殘暴，而武王姬發未必仁慈。

看紂王在位，討東夷，定四方，大戰不斷，卻都能取勝，國力未必不強。

武王伐紂，也只是趁其主力在外征討，國都空虛方才勝利，勝得也不光彩。”

英雄末路是淒涼，縱有一世英明，也敵不過勝者一支打扮歷史的筆。

王安被趙賁的語境所感染，聯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，他不由嘆了口氣，道：“雖說不以成敗論英雄，可紂王最終還是敗了，被勝利者抹上了永世的罵名。”

趙賁把玩著手中的茶杯，流暢的線條，透著藝術的優雅，嫩綠的新芽在清澈的熱水中沈浮，就如這人的一生。

想到王安如今的英名，在想到他日後晚景的淒涼，死後背負的批判，他不就是又一個當代的紂王。

人這一生又怎麽可能不犯錯，除非你生下來就完人。

可為何他身後還要背負那麽多罵名，一切只因他還堅持著自己是個華人。或者說不管他怎麽做，哪怕心甘情願地繳械，周圍的環境和濃重的文化印記還是給他打上了異己的標簽。

世界只要有人，就有傲慢和偏見。不僅在儒家社會中有以文化為紐帶的華夷之辯，在西方的社會也有著相似的標準。

趙賁理性地分析著一切，設身處地道：“歷史就是這麽殘酷，如果你敗了，即使只犯下了一個錯，也會被你的對手把缺點給放大，把你抹黑成昏庸之輩。

由紂之成敗，觀己之得失，足見技術不足為恃，若舉世皆敵，僅一敗足以定勝負。

更何況以王安電腦如今的實力，也未必強過紂王。而美利堅眾多的計算機公司中僅IBM一家就超過武王陣營，畢竟這霸主的名頭可不是開玩笑的。”

王安雖老，卻雄心不失，寶刀未老，道：“未必，當初我涉足電子打字機領域，IBM不可謂不聲威赫赫，不也一樣敗在我手下。”

趙賁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今時不同往日，當初您是全力相博，IBM卻要分心他顧。

畢竟電子打字機只是IBM的副業，其主業和暴利都落在超級計算機以及大中小型這三種通用計算機上。

這一點，先生應該有過親身體會，當您開始處觸及IBM核心利益時，反擊是多麽強烈。”

想到過往那段慘痛的經歷，王安不由有些黯然神傷，道：“不錯，確有這麽一回事。不過我也非昔日吳下阿蒙，如今在在技術上我也已經有了一戰之力，未必輸給IBM。”

趙賁回想起今天在王安電腦研發部門，看到的那一幕又一幕場景，自己也不由地為王安卓越的眼光而感嘆。

可是你的對手難道就只有和你堂堂正正對陣這一條路可走嗎？

只怕未必，你日後的經歷將告訴後人，一切尚還有盤外招。

真當人家背後，與光明會糾纏不休的骷髏會是吃素的。

政治除了陽謀，也有陰謀。

只是趙賁又不好直說，生怕暴露了自己。

只好另辟蹊徑道：“可據我今天所了解的，先生您的信心只怕是來自於，今天我多所看到的在研的那一系列的性價比高過IBM的芯片。”

王安輕綴了一口清茶，悠然地放下手中輕煙裊裊散著清香的茶杯，自信地點頭道：“不錯，等到年底時這一系列芯片就能面世。有了這些優秀的芯片，王安電腦生產的通用計算機就不會弱於IBM。”

趙賁輕輕地放下手中茶杯，嘆道：“可惜，先生最後只怕會落得一場空。

今天我也在參觀中有所了解，雖然您通過一系列地巧妙的設計，避開了覆雜指令芯片性能上相對的弱勢，在突出價格優勢的同時，將整體性能提升到與IBM同樣的水平。可這種取巧的做法，只能起到一時突襲的作用。

IBM在這方面功底更深，完全可以借用你的這種思路，另外研發一種設計，避開您的專利，從而達到和您一樣的效果。

”

說到這兒，趙賁不由問王安道：“不知到時候，先生您的信心又從何而來。

如果只是覆雜指令芯片帶來的性價優勢，那IBM同樣可以用英特爾的芯片來達到同樣的效果，甚至有可能還要超過你。畢竟相比於您自主設計的芯片，英特爾的覆雜指令芯片更勝一籌，人家才是這方面正在的專業戶。

而且我有消息表面，IBM已經和英特爾達成協定，只是暫時壓著沒放出來，就等IBM的PC兼容機標準完成最後的設計。”

王安有些難以置信，道：“這不可能，IBM怎麽會如此不智，壯大自己的潛在對手。”

趙賁詰問道：“怎麽不可能，假如IBM推出的微型計算機，用的就是英特爾的8088芯片。那麽再進一步，在定位於低檔次的大中小型計算機上，用上英特爾的芯片又如何不可能？

怎麽看，都是英特爾比較老實。

鑒於您的前科，任由你發展下去，極有可能會成為心腹大患。

用這種臨時手段，先把你擠下去，又如何不可？”

說著，趙賁又指出另一項缺陷道：“再說了，王安電腦的覆雜指令芯片在性價比上再有優勢，也掩蓋不了其穩定性不如精簡指令的缺點。

為了貪一點小便宜，導致價值巨大的數據，隨著電腦的崩潰一起消散，是向來行事謹慎求穩的大公司都不希望看到的。就憑這一點，覆雜指令芯片在很長時間裏都無法占據主流市場。

您覺得，有這種天生的缺陷在，您那在通用計算機上打敗IBM的夢想，能夠實現嗎？”

被趙賁這麽一說，王安一陣沈默，卻是如趙賁所說，一切前景渺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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